第(1/3)页 陆洋今天客串副导演,拿着步话机指挥现场,看得身边的郭帆一脸幽怨。 自己说话这么好听,怎么在路导这儿不太好使呢? 这副导演我难道当不得!? 其实路老板倒没想这么多,单纯因为他说英语带口音,怕现场的外国剧组人员听不懂。 “灯光组,A区顶光压到5500K,B区柔光箱再往右偏15度。” “收到!” “道具组,档案盒往前推半米,露出手稿第三页的‘rape’单词特写,对,用蓝丁胶粘住右下角!” “收到!” 陆洋又对照手里的拍摄方案扫视了一圈,回头拿眼神请示监视器前的路宽。 后者点头示意,陆洋随即换了扩音器。 “第三十五场,第一镜,第一条,开始!” 空调出风口的嗡鸣被刘伊妃的鞋跟声切碎。 她站在演播厅防火门前,食指无意识摩挲着西裤口袋里的钢笔——那是张纯如的万宝龙149,笔夹处还留着两道咬痕。 道具组复刻的南京大屠杀档案盒堆在脚边,油墨味混着松木箱体的防腐剂气息,像有人往她鼻腔里塞了把生锈的图钉。 “Action!”的指引声响起,小刘瞬间入戏,眼神凌厉,左脚跨过门槛。 斯坦尼康摄影师后撤半步,镜头从她绷直的脚踝开始上移: 黑色西裤褶皱如刀削,真丝衬衫第三颗纽扣松脱的线头在5600K硬光下晃成银丝。 她的手指划过档案盒边缘,指甲盖在松木纹理上刮出“嚓”的一声。。。 监视器前的路老板微微点头,这个体现人物紧张、激愤情绪的细节不错。 镜头跟着她纵贯、推移,划过台下三张华裔面孔,恰到好处地给出了一样的情绪状态。 这三位是张纯如女士和她的父母。 路宽别出心裁,让这位真正的传记电影原型坐在台下,去观看扮演者的演绎。 他甚至不用特意交待这位女作家,怎么去配合镜头、表达情绪、给到反馈; 怎么在待会儿辩论过程中,表达她和父母二人作为华裔,对诡辩和拒不道歉的鬼子大使的愤慨。 刘伊妃已经站定在台上。 在青年导演的安排下,镜头戏剧性地再一次在台上、台下的两个“张纯如”之间摇移,只短短一瞬。 这是导演的私货,他想要这一世的张纯如女士以这样的形式参与到电影中去,以完成她的夙愿。 镜头闪回间—— 台下的张纯如,脊背挺直如苍松翠柏,藏蓝色西装外套下的白色衬衫领口严整,左手无名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皮质笔记本边缘。 台上的刘伊妃,发梢恰好掠过锁骨,像一道精心雕琢的直角,眉峰如刀削般陡峭,一双丹凤眼始终直视前方,虹膜深处浮动着汹涌和平静。 本不可能在同一时空的2007年出现的两位善良、执着的华裔女性,在穿越者的镜头中,以这种方式进行了灵魂的交汇。 或许多年以后,当这位亚洲新一代的电影大师登顶,这个转瞬即逝的片段,将成为如同《天堂电影院》最后的吻戏蒙太奇一样的影史经典。 此时此刻,39岁的张纯如就坐在那里,深情地向台上20岁的少女看去,满眼都是自己年轻时的影子。 主持人简单介绍后,刘伊妃以质询开场。 食指叩击档案盒边缘,指甲盖与木板碰撞出短促的“哒哒”声:“1937年12月13日,第六师团在中山码头屠杀五千余人。” 她的尾音突然嘶哑,喉头滚动两次才继续,“你难道连日期也要否认?” 陆洋和郭帆在台下攥紧了拳头,这一镜至此,已经令他们有些憧憬后续的演绎。 这两位都见过小刘的经典角色,今天第一次现场看她演戏,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种炉火纯青的状态。 作为导演,即便是正在规训中的导演,他们的主要职业习惯和特长就是观察演员。 而内地的其他小花和她相比,在演技上的差距似乎已经有如天堑了。 娱乐圈里风闻某些年轻女演员还在靠眼药水挤眼泪的时候,面前的刘伊妃已经有些举重若轻的演技表现了。 郭帆皱着眉头摇摇头,似乎要将刚刚心里的想法甩出去。 如果从这短短的一分钟表演来看,也许那些年轻的女明星,现在根本没有同刘伊妃相比的资格吧? 她对标的,已经是另一个层次的女演员了。 监视器前的路老板也攥紧了拳头,手心微微出汗。 他从来没想过第一条就能这么顺利。 从出场时候的瞬间进入状态,到指甲盖划过卷宗硬质封面的细节处理。 再到适才那几秒的喉头滚动和嘶哑尾音。 他自问挑不出什么错漏。 即便这是一篇命题作文,但刘伊妃写的也几乎是最佳答案了,甚至是一个标点符合都没有错的那种。 激辩进入中场,一镜到底的斯坦尼康开始环绕拍摄。 台上的刘伊妃心里一顿,知道自己的考验到了。 她极力地开始回想这几天不分昼夜的走位和预演,路宽的指导和提示在这一刻浮现于脑海。 空间感知和走位——想象《好家伙》里乔·佩西的夜店镜头,他的醉态走位全是肌肉记忆; 道具的交互直觉——德尼罗在《愤怒的公牛》里砸酒杯的碎渣轨迹,梅丽尔·斯特里普在《克莱默夫妇》法庭戏不视物的取证动作; 呼吸的锚点,每一段质询词句,对应特定的呼吸模式,像《电视台风云》里彼得·芬奇的咆哮一样去重视气口; 还有长镜头中,人物注意力和表演侧重的分配,哪里是情绪的蓄力点,哪里是视线的牵引处? 这些念头仿佛在脑海里只过了一瞬,小刘的身体微微颤抖,目光不自主地扫到台下的张纯如。 她知道她就坐在那里。 于是灵台瞬间清明。 她“哒哒哒”地踩着高跟鞋走到面目可憎的齐藤邦彦身边,将颅骨X光片按在他面前,指甲在“8.7厘米”的数据上刮出高频噪音:“需要我换算成英寸吗?” “或者,你认为的道歉,而我们至今没有听到过一句?” 日苯驻美大使齐藤邦彦咽了口唾沫,扮演者渡边谦有过一瞬间的失神,他为这位华人女演员的爆发力感到惊讶。 这位是以百变形象和坚韧精神著称的顶级演员,《电影旬报》评其“仿佛拥有千万张面具,轻易骗取观众的心”。 刘伊妃的演技在这一段戏里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,但在对手戏的渡边谦看来也只是令他惊艳而已。 辩论至此,面对刘伊妃的步步紧逼,他无奈使用着狡辩者一贯的无耻措辞: “对于金陵事件,我们认为那里也许确实发生了不幸的事情,也许军队的部分成员实施了暴力行为。” “不!” “我们要的不是这样的冠冕堂皇和避重就轻!是道歉!请你复述我刚刚说的话!” 刘伊妃一字一句,气场完全盖过面前的日苯高官。 两人还在对话,台上小刘的表演已经接近了尾声,这一段难度极大的一镜到底似乎真的奇迹般地接近被完成。 此刻台下的张纯如嘴唇蠕动,已然泪洒现场。 这一瞬间的她好像被堵住了耳朵,眼前一片朦胧,渺渺中看见另一个自己在这个时空里掷地有声。 一股暖流萦绕心田,整个人都仿佛被治愈。 现场所有的剧组成员、记者、客串的两位副导演、以及准备在杀青后简短发布会捧场的好莱坞明星们,当然还有小刘的老母亲—— 所有人无论看得懂门道,还是只看得出热闹,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从进入PBS演播厅开始,直到最后把齐藤邦彦驳斥地面色阴沉,离开现场。 “咔!过了!” “一镜到底过了!” 路老板很罕见地加上了一句,边摇头边看着回放,似乎也很不可置信。 今天这场戏,他是做好拍一两天的准备的,哪里料到小刘真的能一条就稳稳当当地过掉? 但想到她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预演和排练,想到她那个快要翻烂掉的记载表演细节的记事本。 想到她为这部电影吃过的苦,走过张纯如这个角色的来时的路。 也许这个结果是公平和合理的—— 她已经把自己变成了张纯如,有谁的人生是可以彩排的吗? 每个人的每天,都是一镜到底。 于是她在镜头前的每一句话、每个表情、每个动作,都已经成为精神和肌肉的天然反应、记忆。 几乎脱离了表演的范畴。 仿佛静谧的夜空炸响惊雷,全场轰鸣般的掌声响起,是给刘伊妃,也是给张纯如。 在场的记者们仿佛穿越回了当初那个剑拔弩张的下午,这一刻他们既是电影中的观众嘉宾群演,也是今天现场的采访人员。 历史上的1998年,一位伟大的女作家在这里用正义战胜了邪恶与狂悖。 这一世的2007年,一部伟大的电影复刻了这一历史性的场面,两位大女主在台上、台下相视而笑。 几条补拍的镜头极其顺利地一带而过,现场所有人、尤其是剧组工作人员的期待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,不约而同地看着监视器后的身影。 他们等待“杀青”两个字已经很久了。 一向镇定的路宽似乎也有些失态,对讲机无意中摔在地上的闷响划破寂静。 他抬起头,迅速锁定了观众席中的那张面孔。 路宽上前递过扩音,微笑道:“纯如姐,你来吧?” 张纯如愣了两秒,在一镜到底中已经泛着泪珠的双眼通红,随即清爽利落地接过扩音器。 声音没有一丝颤抖,有如她1998年辩论时的铿锵。 “《历史的天空》,杀青!” 现场出了些小意外,棚顶的摄影灯突然集体熄灭,黑暗中似乎有人发出压抑的呜咽。 三秒后,柴油发电机的轰鸣裹挟着数千瓦灯光重新炸开,所有人影在刺目白光中化作晃动的剪影。 摄影棚里沸腾了。 陆洋和郭帆起哄,赵飞张目,纠结了道具、灯光、场务一齐不怀好意地逼近,将导演路宽向天上抛起又落体。 高声欢呼,循环往复。 刘伊妃和台上的渡边谦握手交谈了几句,也抹着泪走了过来,和台下的张纯如紧紧拥抱在一起。 记者们的长枪短炮记录下了这一切,镜头里的张纯如和刘伊妃相似度极高,像是长姐和她的小妹妹。 一样秀美颀长的身材,相似的脸型和刻意的电影妆容,清澈明媚的双眼,更可贵的是同样干净而热烈的灵魂。 刘伊妃的下巴磕在长姐的肩头,整个人已经泪崩。 “纯如姐,谢谢!谢谢!” 第(1/3)页